敦睦遠航(下)


  七八敦睦支隊到達南非,先後訪問德班、伊麗莎白,以及開普敦三個港口(圖一)。每個港口停靠兩、三天,再加上中間轉航到次一港口的航程,總共耗時十一、二天。
  到達南非第一天,我第一次打國際電話回家,老婆脫口便說北京發生六四天安門事件。聽她的口氣十分擔心,好像要爆發世界大戰。
  等問清楚什麼是六四天安門事件,我毫不憂心地保證道:妳放心,事情到此結束。
  何以如此篤定?
  中國人不像韓國人那般強悍,遇到艱難險阻,會識相的知難而退。
  六四天安門事件從發生到結束,我全都在海上航行,完全不清楚過程。等回國以後再去關心,已風平浪靜。
  訪問南非的三個港口都屬於現代化城市,而支隊官兵又沒有機會到鄉野,一覽非洲的原野風光。也因此,假如你問我對南非的印象,我覺得很現代,剩下的就只有逛街、血拚,以及大吃美食。

圖一:訪問南非的三個港口
  南非的物價太便宜了!
  第一天外出逛街,中餐時走進一家五星級飯店,坐在非常氣派的大廳,點的是「龍蝦全餐」,看菜單的價格只折合台幣一百元,心想這是什麼龍蝦啊?
  那時候在台灣買一隻活龍蝦,如果大一點,起碼要七、八百元。
  一百元的「龍蝦全餐」,可能好嗎?
  沒想到,服務生送上來好大一隻龍蝦,看肉質也很新鮮,再加上品質不差的沙拉、湯、麵包、甜點,這一餐在台灣要多少錢啊!
  有了這次經驗,後來在南非不管到哪裡用餐,我都找最好的餐廳。
  有一次在百貨公司,聽從售貨小姐的建議,中餐前往附近最負盛名的西餐廳,點了最貴的「牛排全餐」也只要台幣一百元。
  這一百元花得真是值得──餐廳裝潢典雅、氣氛迷人,牛排很大,旁邊的配菜既豐富又好吃。
  走遍天涯海角,我從沒吃過這麼「豐盛」的牛排全餐。
  回到船上,經過我一陣鼓吹,十幾個官員當晚就隨著我到這家餐廳用餐,每個人都說好!
  不單是吃,管他什麼東西在南非,全都便宜。例如國際知名品牌的西裝、皮箱、化妝品、香水……,幾乎都不到台灣賣價的一半。更別說南非特產,什麼葡萄酒、皮衣、獸皮……,差價更大。
  我敢保證,不管是誰,那年頭到了南非,都會竭盡所能地瘋狂血拚。
  七八敦睦支隊是海軍第三次造訪南非,出發前大家就了解南非的物價,遠航官兵都是有備而來。
  至於南非方面,也有充足的準備。
  銀行在碼頭就派了一輛兌換外幣的專車。
  地區的百貨公司為了方便官兵,除了提供免費接送巴士,並增加華語內容廣播。大的、重的貨物,例如酒、冷凍食品,只要填好購物單,商家就會把物品送到船上。
  我這一生,從不曾有一個時段,在短短的幾天之內採購那麼多的物品,什麼西裝、皮衣、皮箱、化妝品、白蘭地……,買了以後不單不會心疼「花錢」,反而感覺在「賺錢」。 
  至於南非特產鑽石,那更是官員必購物品之一。
  我沒例外,心中早就打定主意為老婆買一顆鑽石。
  為了圓滿達成任務,出發前我到書局買了本《鑽石世界》(相片一),枯燥的航行中只要有時間,就躺在床上研讀那本寶典。

相片一:這是我當年研讀的寶典(如今仍陳列在我家書架)

  空間時間實在太多了,厚厚的三百五十頁全讀完了,也真讓我讀出了點心得。
  最起碼和商人對談的時候,我能講幾句「行話」,以及像行家一般做出檢驗鑽石的動作(如相片二)。

相片二:這是檢驗鑽石的標準動作

  真看得懂嗎?
  對不起,那只是擺個架子,裝行家。
  不過呢,看得懂看不懂並不重要,因為每顆鑽石都附了保證書,上面清楚寫著這顆鑽石的重量,以及「色澤、淨度」的等級。
  擺個樣子裝行家,是為了殺價。
  這一招很有效。
  後來船上所有官員想要買鑽石,幾乎都找我幫忙。保守估計,經由我檢驗買進的鑽石,至少在台幣五十萬元以上。
  我也不負老婆的期望,買了一顆零點六九克拉、D色澤(藍白色,最高等級)、VVS1(淨度的次一等級)裸鑽,足足花了我一千兩百美元。
  是貴或便宜,我全沒概念,因為自那次以後,我再也沒接觸過鑽石。
  回台又花了一萬多元(台幣)配了戒座,這才成了完整的鑽戒。
  說一句題外話。剛才好奇,上網查資料,類似鑽石的售價如今要美金四千三百元。
  相隔二十年漲了三點六倍,還算不錯的投資吧?
  前面盡講血拚,好像我們什麼正事都沒幹,也不對。
  靠泊開普頓港的第二天,支隊離開南非的前夕,為了感謝南非軍方熱誠招待,兩艘旁靠的驅逐艦在「飛行甲板」舉辦聯合酒會。
  來賓都是南非地區的「中階」軍士官。
  高階長官去哪了?
  都去參加南非官方舉辦的晚宴。
  這一晚,因為艦長與副長外出,酒會現場就由我負責招呼。
  這是我今生的第一次,也是唯一一次負責的「外交事務」。
  艦長交付我任務時,本來還想推辭,但實在是言語溝通的關係,這才不得不硬著頭皮上陣。本來以為只是「形式」一下──擺十幾道中式茶點、搬幾箱啤酒,大家禮貌互敬幾杯,一個小時就結束。沒想到,由於我的熱情,場面越喝越熱鬧。
  酒會六點開始,進行到七點多,瀋陽艦的客人全因我們船上熱鬧的氣氛,紛紛轉檯到本艦。
  八點之前,瀋陽艦的酒會現場已經淨空,我們的人潮卻越來越盛。
  只見會場笑聲不斷、喝采聲不斷,主客雙方擁抱的畫面不斷。
  這一切成果,我只是一個「引」,主要的功臣得力於台灣啤酒。
  由於客人的人數越來越多,主客人數比嚴重不均,我就通知本艦陸續收假的官兵,只要能講上幾句英語,全數加入酒會行列。
  那一天真是熱鬧啊!
  直到十點多,到了艦上官兵睡覺、酒會必須結束的時刻,我才趁著酒興跳上桌子,即席發表了一篇外交祝福詞。
  我喝酒喝到七、八分,英語流利七、八倍。
  再喝下去,過頭了,醉了,也就講不出來了。
  所幸那晚剛好喝到七、八分。一番流利、動人的祝福詞說完,現場掌聲如雷,有的客人幾乎要落淚,大家這才相互擁抱、互道珍重再見。
  第二天早上,當我坐在官廳,頭腦完全清醒時,艦長以十分訝異的口吻說:「老兵,你們昨天晚上喝了六十多箱啤酒啊!六十多箱,知不知道多少罐?一千六百多罐啊!」
  我聽得出艦長的口氣,他完全沒有責怪的意思,反而是佩服。
  坐在旁邊的副長也在笑。
  副長用笑容告訴我:幹得好!
  相片三就是當時綏陽艦的主要官員。從左到右,分別是作戰長楊照奎、副長韓彬、艦長王祖濤,以及最右邊那位是誰呢?
  廢話,當然是我囉。

相片三:這張相片攝於南非伊麗莎白港

  離開南非,又熬了二十七、八天才回到新加坡。
  艦長沒有食言,一如來南非時所做的承諾,帶領全艦官兵前往Palm Beach用餐。那日中餐先開五桌(晚上當值的官兵),晚餐再開二十五桌。晚餐時幾乎全艦官兵都到齊,現場氣氛之熱絡,是我海軍生涯難得一見的場面。
  飯吃到尾聲,酒酣耳熱之際,我們那位海派的艦長豪情大發,竟然當場宣布全艦官兵放假到第二天早上!
  聽到這消息,士兵興奮得鼓掌吶喊,官員則嚇得酒醒了一半。
  第二天早上支隊要啟航離開新加坡,如果有士兵收假不到,我們是走還是不走呢?
  不單是我擔心了一夜,可能船上大部分的官員都擔心了一夜。萬幸的是,第二天早上收假時,全艦官兵都到齊了。
  講起這些往事,好像才是昨天的事。可是掐指算算,居然是二十一年前的陳年舊事。
  這是一段令人懷念的陳年舊事。
  退伍這些年我到過許多國家,遊歷過無數名勝景點,沒有一次的印象能夠和南非遠航相比。
  為什麼?
  因為它「甘、苦」的差異過大,一冷一熱,實在令人難忘!